如何理解文学的形象性?文学形象与其他艺术种类的形象有什么区别?

来源:学生作业帮助网 编辑:作业帮 时间:2024/04/29 19:52:49
如何理解文学的形象性?文学形象与其他艺术种类的形象有什么区别?

如何理解文学的形象性?文学形象与其他艺术种类的形象有什么区别?
如何理解文学的形象性?文学形象与其他艺术种类的形象有什么区别?

如何理解文学的形象性?文学形象与其他艺术种类的形象有什么区别?
____王蒙在上海图书馆《新世纪论坛》的讲演(节选)
王蒙 当代作家.河北南皮人,生于北平.上中学时参加中共领导的城市地下工作.194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50年从事青年团的区委会工作.1953年创作长篇小说《青春万岁》.1956年发表短篇小说《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由此被错划为右派.
1958年后在京郊劳动改造.1962年调北京师范学院任教.1963年起赴新疆生活、工作了10多年.1978年调北京市作协工作.后任《人民文学》主编、中国作协副主席、中共中央委员、文化部长、国际笔会中心中国分会副会长等职.这时期著有大量文学作品如十卷本《王蒙文集》等,其中有多篇小说和报告文学获奖.作品被译成英、俄、日等多种文字在国外出版.是新时期文坛上创作最为丰硕、也最有活力的作家之一,他的作品反映了中国人民在前进道路上的坎坷历程.

文学的特点之一是它的直观性、形象性.但是文学在形象性上,是其他艺术载体当中最弱的.一幅画,在视觉上是真正直观的,画一棵杨树就是杨树、一个美女就是美女、一个风景就是风景,画耶稣就是耶稣,画圣母就是圣母,是非常直观的,甚至光线、色彩、轮廓、情调,哪怕是比较抽象的,所表达的那种对比、衬托都是直观的.戏剧在舞台演出的时候也给你极真切的感觉,音乐虽然没有可视的形象,但你在听觉上可以感受到,对你的听觉器官发生作用,也是最直接的.
而文学运用的是语言,语言实际上是一种符号.由于编码的不同,符号对不同的民族,它的意义是不一样的.汉语对我们来说是非常亲切的,但对不懂汉语的人来说是没有意义的.文学的直观性就是语言描写上的直观.但是它又是最强有力的.为什么?因为人的各种思想、各种感觉,人和人之间的交流手段,(现在当然有了多媒体),都离不开语言,所以它既是直观的,和别的艺术门类相比,它又是充满了思考的.比较起来,作家更能够或者更习惯于多思考、多琢磨一些事.这一点在“文化大革命”中特别明显.“文化大革命”中,以江青为代表的当时所谓文艺革命的旗手最烦的最讨厌的就是作家.她可以选择演员,演员很容易得到信任,后来这些演员也被拉到他们的阴谋里,因此也找了很多的麻烦.她也可以很快地制造出有代表意义的绘画来,到现在我也并不认为这些画不好.但是相对来说,她就觉得作家太黑,当时全国很少有作家能够符合她的心意.这个原因就在于作家比较喜欢动脑筋,比较喜欢思考.
但是作家的思考与哲学家的思考又有很大的不同.哲学家,甚至神学家,我不是指僧侣,不是指一般的宗教职业者,而是把神学当作一个学问来加以研究的那些人.他们用一种哲学的或者神学的方式思考,来把握这个世界.比如这个世界的本源究竟是指什么?五行:金木水火土;四大:地水火风.都在寻找世界的本源,但是它还要往根上寻找.于是老子就提出了“道”的概念,认为世界的本源是“道”.用这种哲学的方式来掌握世界的时候,对他来说最有意义的不是世界的千差万别,不是世界的形形色色,而是在各种具体事物的背后总体性的、根源性的那个概念和那个命题的一种表现.比如说“道”,一切“道”才是最根本的.比如说“理”,宋明理学.冯友兰提倡新理学,他有一句格言,“未有飞机之前,已有飞机之理”.飞机是后来制造的,但是飞机之理,就是空气动力学,这个道理是客观的存在.学问可以没有,但这个客观的道理是存在的.这是一种哲学的方式.但是这种方式到了文学这儿就不一样了,文学的一个好处就是直观的、具体的、形象的东西.我们看一篇好的小说或一篇好的散文常常如见其人,如闻其声,如至其地.但是文学同时又充满了无尽思考,而它这个思考并不是要固定在一个道上的,或者像儒家固定在人上的,或者像理学把它固定在理上的.文学既是形象的,又是思考的.
拿《红楼梦》为例,《红楼梦》中有各种非常具体的描写.比如说“黛玉葬花”,这是非常具体的描写,她拿着花锄、工具去收拾这些花瓣.特别是像“寿怡红群芳开夜宴”,那整个的一晚上众丫鬟们为贾宝玉过生日的那种欢声笑语的场面.他们怎么开玩笑,怎么娱乐,到最后,谁靠在谁身上,谁倒在地上,使贾宝玉的生日永远栩栩如生,永不结束.什么时候翻这本书等于你又参加了贾宝玉的生日晚会.你确实好像能听到那群小姑娘的笑声,我常常说看《红楼梦》有一个感觉,看的时间长了,连说话都会受他影响.但是《红楼梦》里面又有最抽象的思考.比如人到底是从哪来的,一个个体生命消失以后到哪里去.对贾宝玉有好几种说法,有人说他是一块石头,是女娲补天时所炼就的一块石头,被扔到凡界演化,这是一说.这一说里面所包涵的一种深渺和悲凉,是几乎无法表达的.因为石头的特点在于没有生命,无声无息,无冷无热,石头的变化是最少的,是永有的.但这块石头却变成了贾宝玉,在这个无生命和生命之间,在渺渺之中有一种纽带,这个纽带就是曹雪芹的思考.降珠由于得了神英使者的灌溉,所以降珠仙子要下凡界用眼泪来还给他这水,后者也变成了一个非常美丽的故事.所以《红楼梦》有它最直接、最生动、最形象的东西,又有很深的思考.是主观的,又是客观的.
文学与科学不同,从牛顿力学发展到爱因斯坦的相对论,那些理论、那些定律对所有人来说是有效的.当然,现在又有更深奥的理论.牛顿的力学三大定律对所有人都是有效的,它们是牛顿发现的,牛顿发现它们也有非常个性化的过程.你或者接受他,如果你不接受他,就要证伪他,你要找出和他这个定律不符合的事例,你要做出这样的科学实验或者计算出这样的公式才行.可是文学就是非常明确的,同样描写一件事可以有许多不同的版本.这个在我们的生活中并不例外,假设在座的各位中有三个人去郊游,坐车碰到了最惊险的事故,回来之后这三个人各自叙述这次事故的经过,在大致相同的情况下一定会有侧重,各有风格.有人强调它的惊险;有人强调它的滑稽;有人可能强调自己的命大,命怎么好.角度是不一样的.所以说文学的叙述是面向你说,是描写客观的事件.但是这个客观事件又是被作者个人的情感思想影响的.
各个国家由于民族文化心理不同,对文学的要求是并不一样的,由此对很多东西的理解就完全不一样.比如对于中国人来说,看见月亮就想起了故乡,这个非常普通.我觉得我们的思维方式都受到了李白的影响.现在的孩子两三岁刚会说话,父母就会教他们学《唐诗》,第一首教的就是李白的《故乡》,这使小孩子从小就在它的脑子里贯穿着一样东西,看见月亮就思念故乡.但这最初只是李白的,不见得所有的人都见月亮思故乡.见月亮而思故乡,这是一个很有想象力的过程,但现在我们已经没有过程了.看到月亮然后想到家乡的月亮,而后想到这月光照着我们同时也照着自己的家乡.不过这家乡的月亮在欧洲的话,是不会同时照着的,因为它的时差比较大.在美国时差更大,你见月亮的时候,人家那儿见的是太阳.所以这见月亮思故乡都是有一定条件的.在文学作品里面,月亮也好、波浪也好,有时候甚至左右了我们的思想,我们如果到长江,看见长江水你立刻就觉得“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说明文学在对客观对像的把握之中,能够这样的个人化.我看美国的约翰·契佛的小说,他描写一个女孩子从台阶上往下走,穿着高跟鞋在往下走,他说那个声音像吃冰淇淋碰到玻璃杯时发出的声音.这样的描写给我的印象太深了,所以我每次吃冰淇淋的时候我都会用勺子敲.但是很不幸,不管在哪里,我始终敲不出高跟鞋碰台阶的声音.但即使敲不出来,他的描写仍然令人叹服.我刚才就是用实证的方式去检查文学,约翰·契佛说的这是一种感觉,我很喜欢这个比喻,实在是好极了.这就是非常动人的东西,它不像牛顿的那个定律可以得到检验,这完全是个人的一种感受.
所以有时候一个作家,他会觉得文学是无可替代的,只有在文学之中,他把个人的许多许多特点都表现出来了,表现得比自己的实际还美好.有时候作家在这方面非常幸福,把东西写得那样美好.他集中了他最美好的东西,一个比喻、一个感情,比他自己都美好.我曾经和一个诗人在一起开过玩笑,他的诗写得好极了,为许多女性读者所倾倒,他还常收到女性读者的来信.但和他交流的时候,我发现他并非那样美好,这也可以说是诗人的一种特性——把美好留给读者,把丑恶留给自己.我也发现,在文章里常提倡素食的人,他吃起肉来比我还凶.但他要求别人吃素食的文章的确写得非常好,他可以用主观化、个人化的处理来表达对世界的感受,表达一段历史,给我们提供了那么多文本.所以文学的方式是一种人性化方式,是一种使大千世界变得更加丰富的方式,是一种尽情地发挥人的想象力的方式.文学的方式是一种想象方式,对于全民族个人想象力的提高有着极大的好处.我们现在都讲想象力,我想智商里也包含着想象力,同时想象力和创造力是分不开的.如果说创新是一个民族进步的灵魂的话,那么一个进行文学创作的人就是要靠创新吃饭.
所有的艺术都要创新,尤其是文学.画可以画两次,如果说我给一个人画了两幅画,两幅画都可以卖一个好价钱.但文学就不同,如果写一篇小说,第一篇在《上海文学》上发表了,你又写一篇和上一篇一样的,在《北京文学》上发表,那可就出丑了.文学要求想象,要求创新.在科学里面,你不能把想象当成果.而在文学里,想象就是成果.你只要把想象写下来了,这就是成果.它并不要求真正的实现,就像科幻、爱情小说.人们在爱情上的想象非常之多,特别是那些没有实现的爱情,往往在文学上表达得特别动人.如此感人,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它没有实现,只是想象;相反,如果你的爱情实现得非常顺利,这个时候,男方不会去向女方背一首爱情诗,因为这个时候他的兴奋绝对不是在诗上面;但是如果你失恋了,你会非常急地找一首诗;或者你求爱而不得,你也会给对方一首诗.本来没有实现的东西是一种悲哀,是一个遗憾.但是到文学这儿就是一个资源,是一个宝贵的资源.文学这个东西,第一,怕你没有想象;第二,怕你想什么就实现什么.心想事成了就没有文学了.相反,心想而不能成的时候,往往会出现特别好的文学.所以这种想象的表达就是文学,而且就是很好的文学.文学对于人的意义,就是开发人的智力,开发人的想象力,它的意义是非常重大的.并不在于具体的,而在于你有了想象的习惯,有了这种表达想象的能力.1971年我在新疆上“五七干校”,有一个学习材料叫“贫下中农批判修正主义”,其中有一个就是批判童话《拔萝卜》.说萝卜明明是贫下中农种的,而现在偏说是兔子种的,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么?我说咱们这个民族是怎么了?连童话里面讲劳动都否定了,我们还有什么想象力,我们还能有什么创造力?所以这种想象,富有创造性的方式,对我们来说相当珍贵.
文学更是一种语言的方式,因为文学的一切是靠语言来实现的.当然文学书籍也可以有插图,但是文学的力量在于语言.现在国外在书籍的出版方面,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构想.比如说,有些儿童书籍带有香味,书翻着会有许多味道出现,特别好闻,这就使你更想翻下去.有的儿童文学作品里头加了多媒体,一打开就像新年的贺卡会发出好听的声音.但这些都不是文学的正宗,如果靠这个不如寄张cd或vcd.
文学之所以是文学,它靠文字.而语言和文字恰恰是人和非人之间最明显的区别.前不久我听了一次大学生演讲,我觉得词用得非常精练.他说,虽然我上无片瓦,下无一席之地,但是我还有自己的语言,我还有我会写的字,在这有语言有字的情况下,我就感到富足.他最高兴的事就是他在语言上的富足感,而语言对人的作用实在是太大了,所以我觉得有意思.语言是人创造出来的,语言是为人服务的.但是外国有一派学者说,语言反过来统治着人类,人的各种思想实际上已经被已有的语言管住了,你还不知道.因为文化的力量、语言的力量太大了,汉语的力量太大了.你的喜怒哀乐一切的一切早已是现成的,语言在那摆着了,过节的日子也早已摆着了,“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这已经规定了你的感情方式.你结婚了,你非常高兴,你会想到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些早已有的现成的语言摆在那里.有时候我听到好的消息,我会立刻想到杜甫的“万卷诗书喜若狂”.语言的力量非常之大,许多问题是靠语言解决的.
毛主席说应该说服不要压服,说服不就是用语言使之服从吗?说“要文斗不要武斗”,文斗说来说去就是用语言斗,不是用气功斗,以至于有时候最激烈地难以解决的争论到最后变成了一个修辞的争论.最后就是变成修辞学,造一个词,双方都能接受,这个仗就打不起来了,这个词是多么的重要.《上海公报》关于一个中国的原则,最后找到一个表达的方式,就是说,海峡两岸都认为只有一个中国,美国对此不持异议.这个美国人也能接受,我们当然也能接受.包括那个撞机事件最后他用了一个“sorry”.既然他已经道歉了,我们也把他的飞行员给放了.那么他说这个“sorry”不是外交上的正式的道歉,“sorry”也可以表示为难过,对你们死的人深表难过.这是当然的,不能说对你们死的人我深表快乐.不管怎么说,他只要找出一个词来.
有时候我参加一些会议,就发现找词这么重要,你一定要找到一个非常合适的词,最概括又很清晰,还能最大限度的鼓励,还要好听.所以有时候我看电视广告,我觉得也是找一个词的过程.有些词,我实在不敢恭维.一种是你看了半天广告不懂他要干什么,这是一种不清楚的心理.有一支牙膏叫“冷酸灵”,这支牙膏的名字我一看就开始有不适之感.你为什么不从正面谈,你为什么要叫“冷酸灵”呢?你如果叫“很舒服”都比它好.所以这个语言的选择,语言的运用是很重要的,但是这种语言的方式也带给了文学一些先天的弱点.因为语言毕竟还不是事实,用语言描写一场战争和实际发动的一场战争这可是两回事.谁敢随便发动一场战争?但是如果你喜欢,又有这样的材料,描写大战,你完全可以描写得枪炮齐鸣……所以语言和实际不完全一致,语言的实现是一种虚拟的实现,并不是真的实现.有时候我也开玩笑,因为现在有些作家成风地喜欢在作品里写婚外恋,不但写第三者,连四五六者都写出来了.但是你们不要认为凡是写第三者的都有三个五个的,技术性的困难、操作性的困难,很多的.常常写爱情写得最好的作家是那些单身汉,安徒生也是单身汉,他写得那么美,《海的女儿》、《冰姑娘》都写得很美,但他是一个单身汉.这样的话就产生了另一种情况,就是说语言的实现和现实的实现脱节.
说语言怎么重要,怎么好,怎么有用,怎么美,但是也有另一面,语言可能是虚假的,语言可能是套装的.我们也有很多这样的例子,像“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这里语言就成了贬意词.在新疆有一位去世的作者,他就常常讽刺语言的虚夸.他写过一首诗“我们有一批用舌头攻占城池的勇士”,因为在维吾尔语里舌头就是语言.我们知道,攻占城池毕竟是用武器、用军队,而不能用舌头、用语言.这当然也不是绝对的,如果你的军事力量已经足够了,派一个会谈判的人跟他谈判,也可以说用舌头攻占城池.但是从根本上,不是靠舌头,而是靠军事,靠武装斗争.所以我们也要看到文学非行动性的一面.说是它的弱点也可以,但是反过来也不要作不切实际的希望.
我有一个亲戚,在80年代初期,经过“文化大革命”被任命了一个小官,非常的兴奋.这个时候他从我这里拿去一些杂志看,看到一篇《乔厂长上任记》,写乔厂长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实干苦干,大干特干.我这个亲戚看完以后激动得不得了,就模仿着在他的小单位改造了一番.改造了一年就把我的这个亲戚给调走了,因为他太莽撞了.小说里的东西,你把它当成操作的东西来做,很可能要失败.但是也有能操作的,也有实践意义的,这个事很难说.据说刘伯承司令员就很喜欢看《日日夜夜》里头描写保卫斯大林格勒的时候作战的那些描写,据说这些描写都是符合战术、符合战役的一些原则的.高扬同志担任河北省委书记时曾经在他省里的三级干部会上,把小说《围墙》当学习资料发给大家.因为《围墙》里面描写了一个不是空混的,自己实干,苦干的,而且有创造性的这样一个干部.所以我常常套用《三国演义》里的一句话:“言过其实终无大用”,就是指说的比它实际做的好,这样的人并无大用.“言过其实终无大用”这八个字我觉得是值得我们永远进取的一句带有苦味的话.我希望作家们通过“言过其实终无大用”这句话来警惕自己,我希望我们在讨论文学方式、优越性的同时也看到语言不足的一面.
(《新世纪论坛》由中共上海市委宣传部、上海图书馆以及杉杉集团联合举办)